本篇文章由西渡营留美群的一位朋友提供，在他的朋友圈里这样写着：

咱们这里不谈战争的是非曲直，只来看看美国大学里的老师去当志愿者的亲历故事。

来自乌克兰边境的真实记录

作者：Tito Craige

中文翻译：李建权

——2022年12月，美国北卡达勒姆理工学院教师提托·克瑞史（Tito Craige）在乌克兰边境做了两周的志愿者，真实记录所见所闻。原文2022年12月29日在《INDY WEEK》发表，经作者授权，由李建权译为中文，并请维克森林大学朱超威教授审核，以飨华人读者。

俄乌战争开始后，乌克兰裔的美国朋友维克·戴斯克（Vik Decyk）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乌克兰的历史，他最近告诉我，波兰的边境急需志愿者帮助接待来自乌克兰的难民，所以我决定去那里的一个小镇工作一段时间，小镇的名字非常绕口，叫普热梅希尔（Przemyśl）。

12月3日

我坐红眼航班从罗利-达勒姆机场（RDU）出发，经亚特兰大、阿姆斯特丹飞到波兰的第二大城市克拉科夫。当地乌克兰人协会的会长安德里（Andriy）接待了我，一边请我吃着甜菜汉堡，一边指导我后面需要做的工作：“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帮那些乌克兰来的难民拿行李、推婴儿车、分发方便面，还有给妈妈们买尿布。”

图内红标位置即普热梅希尔（译者从网络地图截图）

12月4日

一名难民和她的女儿从乌克兰抵达（提托摄）

我搭乘一列绿皮火车到了普热梅希尔，这是桑河上一个看起来很古老、寒冷的小镇，常年积雪。放下背包我就开始给难民们分发咖啡、茶、土豆汤和罗宋汤，抽空我还顺着火车开过来的轨道对照着火车时刻表，了解到火车都是从基辅或利沃夫抵达这里。儿童和妇女挤满了车站，我帮着搬大包小包。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1.98米（6’6”）的安东（Anton），他说：“我们乌克兰人很坚强，没那么多废话，我们随时准备战斗。我们不关心别人的批评，就是把必须做的事做好。”

作者（左）和安东（右）

12月5日

沙希利（Serhii）给我讲一颗俄罗斯子弹如何把他的膝盖骨打碎，所以他现在只能带着妻子逃到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他称那里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这样他的孩子就不会看到更多的杀戮。

每天都有数百名难民经过车站，尽管有时有些小摩擦和冲突，但士兵和带警犬的警察会很快解决问题，维持秩序。

12月6日

下图中一群孩子走过一个历史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内的陈设描述着500年来不断变化的边界和战争，希望这些孩子在和平环境中成长。在博物馆里，我了解到普热梅希尔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很多建筑物被德国和俄罗斯的军队炸毁，其中犹太人的社区整体被摧毁。

博物馆外是一幅格尔尼卡立体派风格的画，名为“立即停止战争！”

孩子们走过历史博物馆（提托摄）

12月7日

一位穿着亮闪闪夹克的妇女给我了讲她的故事，她来自乌克兰、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三国边境的切尔尼戈夫镇，一枚导弹击中了她附近的一栋建筑，周围房子全都塌了，为了到达避难所，她不得不踩着一个死去的邻居的尸体过去。我听着气愤极了，告诉她如果不是太老，我就要拿枪上前线了，她反过来安慰我说，你在这里帮忙和上前线一样的重要。

一个乌克兰家庭在等火车（提托摄）

兹拉坦（Zlata）是一名乌克兰眼科医生，她正准备前往罗马参加一个会议。她说她并不想从乌克兰移民，但由于乌克兰的所有机场都关闭感到出门很麻烦。她还为她的英语不好向我道歉，但我实话告诉她，她说的英语比许多美国人都好。她穿着一件棕色羊绒大衣，看起来很时髦。

12月8日

出租车司机沃伊代克（Wojtek）把手机挂在后视镜上，我们用谷歌翻译来交流。他说，波兰和乌克兰两个国家其实并不总是朋友，但他们现在是朋友，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无法忍受生活在俄罗斯控制下。

沃伊代克（左）和作者（右）

沃伊代克和作者用谷歌翻译沟通（提托摄）

12月9日

感谢拉克什米（Laxmi），她是我在达勒姆理工学院英语班的学生，我用她捐赠的钱买了“好时”巧克力和其他糖果送给孩子们。

娜塔莉亚（Natalia）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尖叫，赶紧递过去一只猴子毛绒玩具，那孩子的眼泪瞬间变成了害羞的微笑。约达娜（Yordana）打扮成圣诞小精灵，戴着长长的绿耳朵，逗孩子们玩。

从左向右依此是颜丝（Yansi）、约达娜（Yordana）、娜塔莉亚（Natalia）和作者

我想纠正一些传言：

传言1：波兰经济萧条。

真相：克拉科夫和普热梅希尔到处都是圣诞节购物的人群和丰富的货品。

传言2：波兰人已经不堪重负，不愿意再接收难民。

真相：波兰人强烈反对俄乌冲突，毫不犹豫地接收乌克兰难民。

传言3：波兰的天是灰色和阴冷的。

真相：这里阳光明媚，但真的很冷。

传言4：乌克兰难民很穷，看起来就像电影《屋顶上的小提琴手》里的群众演员那样衣衫褴褛，一贫如洗。

真相：自苏联解体以来，乌克兰蓬勃发展。一位女士说：“我们是欧洲人，乌克兰女人会跟踪欧洲最新时尚来穿着打扮。”

传言5：普热梅希尔（Przemyśl）很难发音。

真相：这不是传言，英文中不太可能有这种元音很少的单词，普热梅希尔的发音确实很难，大概是：“shuh'-mesh-uhl。”

12月10日

一位去利沃夫的女士说：“我是卢森堡人，目前住在利沃夫市一套公寓里。但是如果那里再停电，我们还要搬走（意思是可能回卢森堡去）。我也没有办法，我要照顾我的孩子们。我向上帝祈祷收养到一个女孩，我如愿了，她叫苏菲，长着漂亮的绿色的眼睛。这次我又收养了一个男孩，你来看！”一个蓝眼睛的胖乎乎的婴儿从婴儿车里看着我。

12月11日

尽管不断遭受导弹袭击，但乌克兰人民不屈服，他们往来于乌克兰和西欧之间，把妇女和孩子们送到西欧，保护好他们的家庭，他们义无反顾的返回乌克兰继续抗战，为他们的土地和孩子们的未来而战。这场战争就像美国在越南和阿富汗的战争，尽管花费了数万亿美元，牺牲了6万条生命，但美国这样地球上最大的军事力量还是被打败了。为什么美国会失败呢？俄罗斯也必将失败！

在我看来，乌克兰人、越南人和阿富汗人对土地都有强烈的自豪感，他们钟爱着自己的土地，绝不屈服于外国侵略者。他们持之以恒，为了保卫国土可以忍受巨大的损失。但相比之下，俄罗斯人已经不堪重负，俄罗斯的母亲们无法忍受在棺材里看到他们的儿子。

一位名叫丹的海军陆战队军人曾经告诉我，“当年如果想赢得越南战争的唯一方法是把越南人全部干掉。”他所说的也是俄罗斯眼下在乌克兰面临的处境。

12月12日

普热梅希尔车站就像一座大教堂：有一个高耸的屋顶，头顶是各种壁画；内部形式就像十字架：中间的大厅用来接待、发放食物和票务服务；四周耳堂是母亲和婴儿睡觉的地方；这些志愿者们，就像教堂的牧师，像圣经故事里描述的主耶稣一样，用有限的食物和无限的关爱慰藉着成千上万的难民的心灵。

普热梅希尔车站就像个教堂（提托摄）

圣经故事里主耶稣用七个饼和小鱼喂饱四千人的故事（译者在网上截图）

12月13日

玛塔（Marta）从这里转车去利沃夫看望她的母亲，她妈妈因糖尿病被截肢了。玛塔说：“整个星期我都是在黑暗的街道中度过，因为没有路灯。请原谅我这样说，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衰弱的境地，实在没有力气了，即便再乐观也已经被抑郁的情绪而吞噬。我上次去看望在养老院的母亲，看到她不停地哭泣，因为她从电视里看到了乌克兰太多令人不安的报道，死亡几乎无处不在，有太多人在这场战争中遭受到巨大的痛苦。我的很多朋友现在就在前线战斗，我们一直为这些保卫我们的战士而担心，我们尽量保持乐观，也给我们身边的人带来信心......我十分希望收到更好的消息和更积极的情绪，战争已经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我们坚信一个独立的乌克兰。”

史蒂文（Steven）今天看到我在厨房帮忙欣喜若狂，这个胡子拉碴的朋友跑进来给我一个扎脸的贴面吻，两次单膝跪地，感谢我从美国大老远来给他们帮助。

为难民准备晚餐。

12月14日

杰夫（Jeff）是从美国田纳西州前往乌克兰的兽医。俄乌冲突后，他接受入伍服役的号召，尽管他在伊拉克因头部受伤而致残，但他依然加入了乌克兰国际保卫军团。

杰夫说：“这场战争是大卫对歌利亚（圣经里的一个巨人）的战斗，乌克兰就像大卫一样灵活，大家前赴后继，能够适应快速变化的战况，因为他们正在保卫的是自己的土地，即使俄罗斯暂时占领了一些地方，那里也会有狙击手向他们开枪。俄罗斯就像歌利亚一样动作缓慢、等级森严且蠢笨无能，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我非常喜欢杰夫，所以临别时我留给他我的私人脸书联系方式。

作者（左）和来自田纳西州的兽医杰夫（右），杰夫如今正在与俄罗斯作战。

摘录乌克兰国歌《乌克兰仍在人间》的歌词：

乌克兰你自由意志世世代代传颂，

同胞手足命运依旧向我们展露笑容。

敌人犹如点点朝露在阳光下消融，

我们热爱这片热土在此衍生繁荣。

副歌（唱两遍）

甘愿为了我们的自由献出躯体灵魂，

我们都是哥萨克一族我们同源同种。

在普热梅希尔车站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当然也没有赚到兹罗提（波兰货币，这句是提托在开玩笑）。在火车进出站的间歇里我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我也不能与大多数旅客顺畅交流，当我髋关节老毛病犯了的时候我也不能帮他们拎行李，我更不能去前线打仗，尽管如此，当我和朋友们告别时，伊戈尔（ Igor）和沃伊代克（Wojtek）都流下了眼泪。

沃伊代克说：“下次一定要和你的妻子一起来普热梅希尔，我去接你们！” 伊戈尔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默默垂泪。

这场战争虽然让每个人都面临崩溃，但战争中建立的友谊就像大猩猩胶水粘在一起那样牢不可破。

故事写完了，很多是开玩笑，希望读者喜欢。这次做义工过程中我遇到的人都跟我说，其实做什么不重要，有我这样的美国人到这里帮忙他们就感到很开心了。

译者李建全备注：

1.原文发表于：https://indyweek.com/news/voices/a-report-from-the-ukrainian-border/

2.提托在我翻译过程中又发了一些照片给我，我就放在文末给大家分享。

当地从罗马来的吉普赛人（提托摄）

Accordionist at the station

等火车的难民（提托摄）

制作免费伙食的厨师（提托摄）

车站里给大家表演的手风琴家（提托摄）

普热梅希尔传统的教堂（提托摄）

本篇由留学西渡营群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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