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如果有了名字？
一个没有未来的女人，如果有了未来？
一个已有结局的故事，有了其他结局？
在本学期的「黑匣子戏剧实验」首演，国际高中G10 Group3 带来了他们自制话剧《祝福》，改编自鲁迅的同名短篇小说。
相信大家对《祝福》所讲述的故事都并不陌生：一个离开故乡的知识分子“我”在旧历年底回到故乡，寄居在本家四叔鲁四老爷家里，在准备过“祝福”时见证了四叔家先前的女仆祥林嫂的悲惨瘁死。
依旧是那个吃人的旧社会，依旧是那个在祝福前夜死去的祥林嫂，这群中学生如何把鲁迅的经典短篇变成剧本，并搬上舞台？
这一期「新侨少年派」，我们与《祝福》主创团队来聊聊台前幕后的故事。
之所以选择《祝福》作为新侨黑匣子戏剧实验的首演剧，是出于这样一个教学契机：在中文课上，同学们在中文教师贺菲博士的指导下学习分析《祝福》的文本及表达。
戏剧老师 丁羽
“学生们正处于一个内心非常混沌的时期，不仅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也对身边的人、事，甚至是社会有自己的看法和意见。但是可能很多时候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正向的输出。我们想借这样的一个机会，让他们去学习如何进行一个完整的自我表达。”
鲁迅先生的文章，大多是针砭时弊，尖锐深刻地揭示时代的矛盾和人性的本质。对于那个吃人的、处处充斥着封建礼教的社会，生于21世纪的新侨学子显然有更多不一样的解读角度，更加有话可说。
那么如何把这样一篇经典的、批判性极强的短篇小说搬上舞台？剧本是同学们遇到的第一个考验。
学生编剧 Andy
“其实一开始我对于怎么把一篇课文转变成一个剧本，感到陌生而迷茫。我会因为自己表达的习惯，在剧本里添加过多的描述，显得剧本不剧本。”
原著的叙事是以“我”的视角进行，即以旁人的口吻来讲述祥林嫂悲苦的一生。如果以戏剧的形式来呈现，那么叙事的角度就大不一样了。加之原著仅万字不到，很多场景都是寥寥数字一笔带过，这就极其考验同学们的“重构”功力。
这群中学生需要把文本文字再构建到舞台语言上，涉及到舞美、角色、场景等细节，还要有足够的矛盾和冲突为观众营造感官的冲击和情绪的感染。
回归经典本身，同学们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充了很多新的角色和设定，比如：
#祥林嫂的名字
祥林嫂：(突然想起）哦，其实啊，我原本不叫祥林嫂，叫卫招娣。卫是卫家山的卫，招来的招，娣，女字旁加个弟弟的弟。
主创团队：原著中的祥林嫂是没有名字的，自嫁给第一任丈夫后，这个称谓就一直跟随着她，好像她被刻意抹去名字一样。她经历了二次丧夫、一次丧子，还被前婆家发卖为小叔子凑彩礼，选择“招娣”作为她的名字，实际上是我们对重男轻女沉疴赤裸裸的讽刺。
#伪善的僧侣
祥林嫂（跪在地上想要起身，全身全意）：不不不，我给…我给你钱，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可以！（把怀里的钱拿出来）僧侣（睁开一只眼睛，缓眉）：到底为何事如此烦心？
主创团队：柳妈觉得祥林嫂两嫁克夫，有深重的罪孽，劝她去土地庙捐门槛赎罪，免得死去受苦。全篇仅一句话提及祥林嫂去求捐门槛的事情。我们不断地去想象祥林嫂哀求庙祝的场景，在这里塑造了一个表面慈眉善目、实则见钱眼开的僧侣形象。他不是拯救者，而是加害者之一。
#阎王爷与牛头马面
阎王（轻蔑一笑）：我并不在意你那讲到烂的故事，我当然知道你很冤，但你看到爬出来的那些人哪一个没有悲惨的遭遇？都有过之无不及，你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牛头马面：说得对！
主创团队：祥林嫂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鲁迅先生通过“我”和短工的对话传达出她的死讯。她曾问过“我”人死后是否有魂灵，“我”答不上来。那么我们觉得，如果祥林嫂来到地府，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地上和地下其实无甚区别，作为阴间神祗的阎王和牛头马面其实和所谓的四叔他们没什么两样，一样地冷酷无情，并不把她当人看。
还有一些情节内容上的改动，如祥林嫂的悲惨经历。在学生版的《祝福》中，她一共经历过三次婚姻：第一次，因为弟弟要结婚攒彩礼钱，被阿妈卖给同村游手好闲的大郎。第二次，是丧夫后婆婆为给小叔子筹彩礼，把她强嫁给山里的贺老。第三次，是她死后，被卖去配冥婚，故事的悲剧基调愈发浓重......
新侨黑匣子剧场（SCA Black Box Theatre），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就像一个黑色的小方盒，不算太大，却极其简单，没有固定的座位，一切都可以由创作者去自由安排。
戏剧老师 丁羽
“黑匣子本身，一个是黑，我们的灯光可以有很多可能性，一个是空，我们的舞美也可以有很多的可能性。它可以海纳百川，把学生们的创意想法都容纳进来。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去选择任何的文学作品，或者做任何的原创作品都没有问题，一步一步打开学生的想象力，然后将他们的想象力与文学世界相联系、相结合。”
在使内容丰满的同时，同学们也在思考舞台设计和表达方式，从二维到三维，如何把控整体节奏和起伏，让话剧“毫无尿点”？演员如何外化内心情绪，用肢体语言引导观众的情绪？他们也在探索和尝试当中。
几位主创围坐在一起，谈起各自心目中话剧里的高光时刻。
“我对祥林嫂的独白印象非常深刻，还有她的那一段独舞。”
在第四幕的《冥婚》，祥林嫂讲述她凋零的一生，三段婚姻，字字泣血。最后，在长久的无言中，她跳起了一支舞，那是《白毛女》的选段，喜儿和招娣，本质上，她们都是旧社会下遭受折磨的女性的缩影。
戏剧老师 丁羽
“我跟同学们去挖掘这个人物的性格和特色，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首先我们要去找到人物的立足点。像祥林嫂这个人物，学生演员刚好有学习中国舞，肢体柔软，所以我们设置了一段独舞，如果我们让她饰演一个刚强的形象，那么常常是收不住的。于是我告诉她去塑造你自己柔软的祥林嫂.......”
“我们想做跟观众更加近距离的、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戏剧。在这样一种近距离，再加上学生们各种天马行空的创意。即使说学生不是专业演员，但是他们依然可以用他们的表演去打动到观众。”
将角色与个人相融合起来，摸索出自己的演绎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感染到眼前的观众，这也是戏剧教育里，老师想要教给同学们的。在整场话剧中，处处都可以看到同学们对角色的理解，比如僧侣从门口探头出来抓银子；阎王和牛头马面的台词。
“阎王那一段也很不错。”
祥林嫂死后，来到了地府。她再一次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向阎王乞求一个公道。阎王判命，却尸位素餐，罔顾苦难，他的不作为给祥林嫂之死更加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
阎王（轻蔑一笑）：我并不在意你那讲到烂的故事，我当然知道你很冤，但你看到爬出来的那些人哪一个没有悲惨的遭遇？都有过之无不及，你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牛头马面：说得对！
阎王：如果不爬过那座高峰，怎么能看到太阳？牛头马面：如果不爬过那座高峰，怎么能看到太阳？阎王：如果这脚镣不能解开，又怎么获得自由？牛头马面：如果这脚镣不能解开，又怎么获得自由？
阎王扮演者 Yoyo
“演出的前一晚才改的词，我想到阎王是一个非常庄重伪善的角色，为了加深那种讽刺和反差的感觉，我想设置一些笑点，所以我就把我的词改成了，在表达的时候，有点像rap的感觉，在唱歌一样。“
在演员当中，我们也注意到几个小身影，那是来自新侨小学部舞狮队的队员们。戏一开场，几只欢腾的小狮子就从舞台的一侧跑出来。
故事名为“祝福”，所有的人物围绕祝福仪式而陆续出现。“我们想把观众都带入那种过年的氛围。在鲁迅先生的老家绍兴，祝福仪式上常常也有舞狮。于是我们邀请小学的同学也加入表演，一起演绎祝福仪式的场面。”
但，仅仅是把原本的故事讲完就可以了吗？不，他们远远不满足于此。在这里，同学们还做了一个戏中戏的设定。
导演（开心地）：因为这部戏拖累了大家回家过年的时间，要不咱剧组去聚一下，算我的，大家放开了喝！
【到了地方，大家都开始玩手机】
祥林嫂扮演者（与家人视频）：儿子，妈妈的戏拍完了，在家乖乖等我哦！
【四叔的扮演者&“我”（刷抖音并哈哈大笑）】
柳妈的扮演者（沉醉在戏里，问导演）：这个结尾合不合适啊？导演（喝高了）：谁在乎呢！
在话剧中，这不过是他们在上演一场《祝福》的话剧。“戏中戏”的设置让观众们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发现一切都好。
可当醉汉抓住演员的胳膊大声说出：你们是不是觉得满足的不行，这么多问题都装作看不见是吧。又让人再次入戏，此时可能已分不清戏内还是戏外，只记得醉汉在被拖出去时说的那句话：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角色吗？你们从来不知道。
从剧本创作、选角、舞台设计、排练到宣传，一切都靠主创团队的亲力亲为和协作调度。
场景布置和道具都是同学们自己设计和制作的，包括负责场景切换的木箱子、高高悬于剧场上空的红黑布条等等。
学生导演 Olivia
“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了解了很多舞美知识，最后我们采取了木箱子作为场景切换的道具，每一幕都是靠箱子的堆叠和移动来制造出空间层次感。起初我们没有场地的尺寸，就自己动手一点点地测量，然后把这些数据放到电脑里进行建模，结合每一幕进行场景设计。大家可以看到现场很多散落的木箱，比如箱子后面垒起来当做一个寺等等，都是我们一点点设计出来的。”
还有两款海报和三款门票，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
对于主创团队来说，这次的演出虽然不是百分百完美，却也是达到了预期。把一场大戏最终成功落地，在整个过程中一定有很多看不见的困难和艰辛。
学生导演 Olivia
“对我个人来说，作为导演，最大的挑战是协调问题。”
从上个学期同学们就开始准备了这场话剧，由于疫情从线下转居家线上学习，成员们无法见面，整个进程一度停摆。
导演组在选角的时候也花了很多时间，需要考虑演员的外形、气质和角色的匹配度，也要考虑他们的时间，因为大家每天都有很多的安排。
在出演的前一晚，部分道具和服装还没到位。
特别出外景拍摄的创意VCR因为现场突发的情况没能播放出来......
学生编剧 Bryan
“很感谢老师推了我们一把，当我们刚刚做出戏剧的雏形时，其实对很多细节都不太满意，有些焦虑，但是老师鼓励我们，可以一步步地修改，耐心打磨作品。”
还有演员们，一遍遍地排练，把每句台词都熟记在心里面，因为实在是练习了太多久了他们不仅记住自己的部分，还有其他演员的部分。“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一句是我的台词了。”
小问题虽不少，但所幸的是瑕不掩瑜，大戏最终落成。
戏剧的神奇之处，莫过于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台上和台下，几十或几百人，好像共同建立起一个脱离时空和地点、能够彼此连接的场域。而现场观众的掌声就是对这个舞台，这份努力，这些坚持最好的反馈。
戏剧老师 丁羽
“戏剧是一个非常综合的艺术学科，台词也好，形体也好，公众演讲能力也好，学生的综合能力得到很好的提升。”
「黑匣子戏剧实验」是新侨戏剧教育的新尝试。未来，新侨的“导演”和“演员”还将呈现更多这样一些把文学与戏剧表演相结合的项目。
下一场演出，我们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