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中学本身的办学模式并无可厚非，但是当国内的乡镇中学都视衡水模式成为提升升学率的“灵丹妙药”，国内的高中甚至初中开始效仿衡水的时候，衡水模式在很多地方就扭曲成了贩卖焦虑和将学生的个人时间无限压榨用来刷题的“劳动密集型”教学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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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衡水系列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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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小静是一名河南的普通高二学生。

“我学校高一的时候管的还是比较松的，早上6点十五到教室就行，虽然也是两星期回一次家，但不回家的那周，周六有半天正课，下午是阅读课，晚上会放电影。”小静说。

周末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会在操场上运动或者围在一起聊天。小静在活动课上最爱干的事儿是和朋友小琳一起打羽毛球。

每周六下午还有阅读课，大家会带自己喜欢的书来学校和同学们交流自己读的书的内容和感想。“我当时带了一本《瓦尔登湖》，然后在讲台上大声的朗读我最喜欢的那个片段，当全班鼓掌的时候，我真的开心极了”小静回忆道。

而在高一下学期末某一次升国旗讲话时，校长站在国旗杆下的高台上，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南中原官话慷慨激昂地说：“上周啊，我和我们的徐主任，一起去了衡水那边的中学交流学习，那里的学习氛围真的让我大为震惊，学生们都特别上进，五点半不到，教室里就坐了一半的人......从下学期开始，我校将采用衡水模式。”

当时小静并没有听校长说的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呆呆地盯着远方的树丛，看着它们随风摇曳，像是在抚摸天际线的云彩。

不知道这场平平无奇的演讲，意味着她快乐单纯的高中生活的终结。

高二开始后，小静的原本清新多彩的校园生活，在校长和他口中的“教育砖家”的精心安排下面目全非了。“我现在在读大四，尽管过去了很多年，但每每会想起我高二和高三的生活，我依然会感到恶心，会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从背后袭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

我们学校那套衡水模式，依然是我和我一些高中的朋友的心里最不堪的记忆”小静说到。

高二上学期开始，无论寒暑，她必须每天起床叠好被子，在五点五十之前，天还没亮就去教室，站起来早读。

延长了早读和晚自习的时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很赶时间，小静必须跑着去餐厅吃饭，跑着去上厕所，跑着去洗澡。

但无论她怎么赶时间，时间总是很紧张。

不回家的那个周的周六的电影时间和阅读课取消了，学校无情的封杀了学校文具店所有的课外读物，并且不允许学生看任何课外书。

小静的那本《瓦尔登湖》被执勤的老师没收了。那晚她哭了好久。

周末的自由活动时间也无了，改上自习，小静的那副羽毛球拍也被永久的封存在了宿舍床下，像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被请进了坟墓里。

除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其他的课余活动全被ban了，曾经的合唱比赛，演讲比赛，篮球赛已经化作她美好的回忆，成了过去式。

并且种种莫名其妙的规定也纷至沓来：

宿舍里不能有零食，不能贴海报，窗台上不能有东西，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上课不能低头，不能笑，执勤老师会在教室外走廊上一个教室挨一个的检查＋看摄像头。只要在仔细期间抬头就会直接让你出来罚站.....

这一切都让小静感到不适，渐渐的，她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想家，情绪波动越来越大，经常在电话里和父母哭诉。

有一次，当老师在讲到工厂生产的时候，小静看了看四周冰冷的墙，看了看周围统一发型，统一服装的同学。便不由得联想到：

“或许我们现在也同样处在一个工厂当中。我们这个学校就是一个工厂，校长是厂长，领导们是工厂的股东，老师们是公司的员工，而学生们是产品。工厂的产品被敲的多狠，老板是不关心的，他只关心产品出产的质量，口碑，还有他获得的利润。”

高三下学期最后一次国旗下演讲时，校长得意洋洋的说:“经过一年的改革，我们学校的本科上线率提高了10%，我们作为老师，作为育人的园丁，很是欣慰.....”校长讲的如此激动，以至于右手抬高，向前方伸出食指，并且激动的向上戳了戳空气，像是在告诉老天爷，这10%的升学率，是一项顶天的成就。

这次，像前年一样，小静也没有注意听校长演讲，只不过，这次她没有时间发呆，而是低着头，看手里的单词书——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在跑操和国旗下演讲集合时要手里拿着背诵材料，说是“为了同学们能更加充分的利用时间。”而制定的规则。

小静厌恶这一切，但是没有办法。

衡水模式下的老师：身心俱疲

启贺是一位从乡镇中学调到小静所在的市区的中学的一名中年教师。在小静所在的班里当班主任，教授的科目是语文。

除了基本的教学任务，启贺还被主任安排每天早上在教学楼门口查学生迟到,查寝和查课堂纪律。

“我每天五点起床十一点半睡觉，经常脸都没时间洗就要起床查迟到，九九六对我来说算是真正的福报。”启贺老师冷笑着自嘲。

“我的事还不止这些，学校把周末最后一节改成了班会，实际上就是命令班主任给学生打鸡血，用一些‘xxx三年不看电视不玩手机考上北大’之类的垃圾励志故事忽悠孩子。我对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毒鸡汤不屑一顾，谁爱讲谁讲，反正我班会课的时候，我就爱和学生们聊天。

其实呀，这不是最烦人的，烦人的是学校经常考试，而且每一次考试都要老师把排名排出来。

我年纪大了，不怎么会用电脑，只能手动一个一个的输成绩。然后再对照着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单，把那些退步大的学生标红。

学校这样做实际上是在鼓励竞争，潜移默化的把每一个学生变成了彼此的竞争对手，我看着我教的学生们彼此暗中较劲，小小的孩子都变得急功近利，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浪漫，我很不是滋味。”说着，启贺揉了揉眼睛，低下叹了口气，抿了一口桌子上茶。

有一天她下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老师，语文作业能不能少布置一点？我们写不完，太多了ಠ~ಠ ”

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她班语文课代表小静的字迹。便冷笑了两下，然后把纸条扔了。

其实启贺也没办法，她也不是不想少布置点作业。实际上所有的作业都是‘教研室’定的，老师们只能从那里拿作业，然后发给学生。

“说实话，作为一名老教师，我知道那些题质量很差，与其让学生付书本费去做这些又老有没水平的卷子，还不如让学生们统一订五三或者王后雄。但没有办法，校方不允许。学校并没有给老师自由发挥的空间。

现在我们学校搞的衡水模式，不仅抹杀了孩子们的自由，也抹杀了我们这些老师的自由。

这套模式是伤害的，是处在这个系统上的每一个人。

我一直很认同这样一句话：教育是为了育人而不是育分，我们学校现在搞的这一套教育模式，是以摧残孩子天性的方式育分，纯粹是为了孩子三年内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根本不为孩子们以后的发展和个人成长做考虑。”启贺老师说到这里时，情绪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用我同事的话来说，衡水模式就是中国教育界的毒瘤”

衡水模式下家长：我和孩子确实很累

小静最好的朋友，隔壁尖子理科班小琳的母亲看到孩子下滑的成绩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学校要求，每次考试，尖子班的班主任都会要往家长群里发成绩。并且会用红字标注那些名次下滑较多的学生的名字，以此鼓励学生“知耻而后勇。”

琳妈看见女儿的名字被标红，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而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女儿哭诉自己压力好大的电话。

但很显然，大家只在乎自己孩子排名的多少，并没有闲心去关心往家长群发成绩这种行为本身的合理性。

“我也不没有责备孩子，但架不住孩子自己自尊心太强。情绪太敏感，我们劝不住啊。”一说到这里，琳妈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她才高二，却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作为家长，我也很不是滋味。”琳妈说

“暑假里啊，我想给她报个旅游团，让她去别的地方玩玩，她不，她让我给她找个机构补习补习。她当时没跟我说明白底细。

快高考我才知道，原来那次考试之后，老师把她和几个同样成绩下滑的同学叫到了办公室里，挨个狠狠批评半节课了，她气不过，这才非要补习。”

“我当时听了之后非常生气，学校根本不关心学生的个人感受，只是一味的刺激孩子，却没有考虑到孩子的承受能力本来就不高，他们不但要让孩子焦虑，还要让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一块儿焦虑。”琳妈说。

暑假对于这所学校大多孩子来说，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假期，而是实际上的“第三学期”。

小琳的高二升高三暑假大多数日子基本是这样的：

早上八点起床，洗漱吃饭。九点开始写寒假作业，写到中午，再去隔壁小区的培训机构上数学和化学辅导班，上到五点半，回家吃饭，吃完饭坐公交车去一家全国连锁的培训机构在她所在城市的最大分部补习英语。

八点半下课，小琳要赶末班车回家写培训机构布置的作业，而写完所有的作业往往已经是十点半以后了。

为了给孩子报补习班，琳妈夫妻二人也不得不节衣缩食，琳妈放弃了结婚纪念日和老公一起去云南旅游打卡的计划，而小琳的父亲也把换车的事情缓了缓，把一部分存款给孩子交学费。

其实小琳也不想这样，除了赌气的原因，一方面因为下学期就高三了，她必须抓紧冲刺。

另一方面，为了加快进度，尖子班老师总会默认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在暑假里上过辅导班了，所以说也不会复习那些比较基础的内容。而是开始不停的刷题。

“老师他只会往前赶，我不甘心落下，也只能拼命的往前跟。有时真的感觉仅仅是为了和别人追平，就已经累的喘不过气了”小琳说。

暑假的最后一天，小琳才做完了所有的作业，她如释重负的抬起头，凝望着天花板，每一块天花板上有无数苍蝇点，好像是一个个被教室囚禁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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